黎明：“谣盐”背后的黑手

“谣盐”背后的黑手


黎明

于 2011-4-29 22:37:44 发布在 凯迪社区 > 猫眼看人

长城月报

日本人批评日本政府，美国人批评美国政府，这在日、美都被视为爱国，而在中国，抨击他国政府的人则被视为“爱国者”

CCN特约撰稿 黎 明 内地著名公权批评者、凯迪网首席评论员

随着日本地震、海啸以及核泄漏事故信息的传播，中国大陆随即出现“谣言群症候”。和核辐射相关的海域污染信息以及“碘盐防辐射”传说，使得大陆在2011年3月16日引发食盐抢购潮。居民纷纷囤盐，商家抬价牟利，一时食盐货架空空如也。

“抢盐风”刮过，退盐闹剧上演，此时传出日本核电站有“脏水”入海的消息，大陆抢盐风遂波及台湾地区乃至美国华人。

人心惶惶，谜团重重，许多人对这场突发的“大规模群体事件”感到不可思议，公众皆曰此事不简单，叫骂声议论声处处可闻，大家唤真相、要追责，想落个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爱国谣”畅行无阻

众多日本名人遇难；日本降“毒雨”；日本核武试验引发地震；日本辐射外泄抢救失败、抢险人员全部死亡；韩国救援队5人找2狗；首批放射性尘埃将在X时到达上海……
大陆互联网上谣言潮汹涌而来，但诸多谣言并不被视为谣言，更谈不上运用管理手段加以限制。因为，那是些 “爱国谣”。

在日本遭遇特大天灾时，大陆互联网上“爱国者”蜂拥而 出，抓住了一个控诉日本与“宣传抗日”的机会。尽管此时涌现的爱国者，做派和人道、仁义、侠义乃至“交战规则”全不沾边，其质量或素质确实值得怀疑，但不 可否认他们确实是“爱国”的，至少是爱政府的。我专门考察了这个现象，发现这些抨击灾时日本的网友，和歌颂中国政府救灾工作的网友高度重合。

日本人批评日本政府，美国人批评美国政府，这在当地都被 视为爱国，而在中国，抨击他国政府的人则被视为爱国者。中国的爱国者似乎喜欢给外国人帮忙，好像具有强烈的“国际主义精神”，其实不是。他们在中国互联网 上用中文批评外国，当然不是写给外国人看。热衷于猛烈抨击灾时日本政府、日本人的网友，并非出于爱日本，或为日本建言的目的。

灾难中的日本秩序井然、社会有序，这类信息对大陆的爱国 者有很强的刺激。他们敏锐地意识到，日本的正面信息会导致不利的联想，会使大陆在国民素质和体制优越性对比中落得下风，并因此而挫伤“国威士气”。所以， 他们盼着日本灾时出丑闻、生乱象，并且越丑越好、越乱越好；所以，他们想法设法夸张日本方面的混乱和险情，尤其强调日本针对中国的阴谋招致灾难、祸及中 国。这样做不为别的，他们想用这个办法轻轻松松地提升大陆国民素质和社会文明。

官方视那些爱国者为自己人，许多网民也了解“抗日者”的特点和用意，对诸多捏造出来的日本负面消息，即使明知荒诞不经也“大肚能容”。

地震和海啸，皆因日本偷偷进行核武试验出事故而造成—— 这条谣言流传最广，几乎无人不晓。它揭露日本侵略野心，提醒中国人警惕日本武力，论证日本遭灾乃咎由自取、不可同情。也正是这个畅行无阻的特大谣言，“谣 言中的战斗谣”，取得了造谣、传谣者意想不到的战果：作为“主力谣”与其他辅助性谣言配套发力，诱发了大陆的“谣盐风潮”。

大陆官方，从未对国民宣传过“日本不造核武”，对普通中国人来说，这条谣言可信度极高。是啊，这太有道理了，既然总有人鼓动灭了小日本，日本肯定知道啊；既然说日本一定要侵略，科技领先的日本不研制核武，那不是傻透了吗？于是得出结论：日本肯定在研制核武器！

信了日本“核武”与“核爆炸”传言，即可断定海水被污染，海盐没法吃。出大事了，要备灾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赶紧去买盐。

中国政府不会主动为日本政府去辟谣，而日本政府，对此传言又不会理睬。这样一来，没人出面澄清这件事。

不是还有许多知识分子和舆论阵地吗？他们出面澄清也可以 呀！事情没这么轻巧。张嘴说出这谣言容易，可要论证日本不会搞这事麻烦就大了。由于所有技术限制、技术障碍都可以经人为努力而排除，只讲技术问题起不到辟 谣的作用，为讲清这事，至少要提到日本政体、宪法、日美关系等等。可是，写出来这些内容就犯忌，报刊不刊载，官方不高兴，干这受累不讨好的事，谁也觉得没 必要。

既然各方在“爱国”、“媚日”等严肃话题上无法对接，讲不成什么道理，判断谣言的客观标准也只好被搁置一旁。对这种信息，随它怎么传播都成，反正我是哪怕闲得蛋疼，也不去管这种闲事。

大陆的“爱国者”，喜欢以编瞎话的方式做爱国表现，多年 来炮制的谣言数不胜数。只因政治正确、目的正当，爱国谣一直顺风顺水、有破无险。这一回，由于想不到“谣言承受力”竟然这么弱，从而造成了严重的误伤事 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种谣言开始任它行，事后也不好说明白。

欲抓黑手无觅处

在天涯、凯迪这样的大型网络社区上，即时监测和事后搜索 均未见“谣盐帖”出现，反倒是随着抢盐现象冒头，互动社区即出现了嘲笑、批评网帖。网上爱国谣疯传，但鼓动买盐、囤盐的话语却在网上激不起涟漪。网上的爱 国者不想去抢盐，“谣盐”制造者和追捧者另有其人，而爱国谣正为这些人打足了铺垫，催发了他们的联想和记忆。

官方与许多民众顺思维习惯揣摩此事，认定在这一“大规模群体事件”背后，必有某种势力充当“黑手”和炒手。

有人把肇事根源指向“在股市中兴风作浪的浙江游资”，指 控游资在头几天即买入了大量有盐化业务的股票“云南盐化”、“兰太实业”、“南风化工”，然后再通过信息手段误导公众买盐。浙江游资嫌疑可谓不小，因为抢 购潮的受益方也只能是盐业和相关个股拥有者。可是，侦查必须得出买股行为和信息手段直接关联的证据，落实到具体人、具体的通讯工具、通讯内容或网帖、新闻 报道，掌握其预谋策划和实施细节等全部证据。这里的决定性证据，不是股市动态，而是“信息传播”。“浙江游资”有如此预知神通和掀动力量吗？回答应是否定 的——若有此智此力，那相当于神人出世了。

“每月3元钱，硒盐防辐射”公然上了南京盐业公司官网，日期显示为3月16日。南京盐业办公室工作人员对记者解释已查实是黑客入侵所为。这事蹊跷，需要警方介入。我断定，这个页面也不是传言的源头，要是的话，会有买盐人的反馈信息。

3月17日，南充市南部县网民胡某，在广元一网站论坛上 发帖称“食盐商停止生产食盐，食盐全部涨价”，被行政拘留5天。“停止生产”说法确实不靠谱，但这位不是始作俑者也可以确定。广元市公安局利州分局表示 “该帖发布后，引起网民大量跟帖，极大地影响了网民情绪和社会稳定。”这应是个夸张的说法。

3月20日，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作出处罚决定，在网上散布日本核电站爆炸污染山东海域谣言的杭州网民陈某被行政拘留10天，并处罚款500元人民币。查其“违法事迹”，此人谣言亦非原创。

查来追去，谣言源头始终不知所在。已经抓到的手，都不是黑手；掰开这些被抓到的手，却发现每只手都不牵连任何利益集团。

不必拥有相关科学知识，也该知道不会没盐吃。海盐、矿盐 都不能吃、都没了，这事不可能，不必到那时候，其他灾难早把人给灭了。正是由于“谣盐”太不靠谱却仍能大行其道的缘故，官方人士才更加恼火，再加之对暗藏 力量的一贯警觉心理，所以在追查上断不会消极怠工。然而问题是，这里的“黑手”非同一般。

造就偌大气势的信息发布活动在无影无踪的状态下进行，这种可能性存在吗？一群“地下工作者”是采用什么隐蔽方式大规模发动群众的？他们的信息能量势不可挡而速度惊人，为什么见不到定向发布、集束发射的特征或痕迹？抓黑手，抓出了更多的谜，于是有人“拔剑四顾心茫然”。


黑手无形而强劲

“黑手”不在互联网上。“谣盐”主要的传播渠道，是线下的传统通讯。据人民网舆情监测室3月18日的分析，此次谣言的主要传播途径为口口相传和固定电话、手机短信传播。传播群体主要是家庭主妇与老年人。他们限于社会认知的局限和信息途径的缺乏，成为“囤盐”的主力军。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彭兰在微博上分析：貌似微博上关于盐的谣言传播并不多，反倒是辟谣的信息更多，但现实社会抢盐的人却听不到这些。抢盐的风潮这么快波及全国，说明传统的人际传播网络还是很强大。

据电信部门介绍，3月16日、17日当天，（“谣盐”策源地）浙江全省的通话量出现爆炸性增长，话务量主要集中在16日傍晚。

这些，都佐证了我3月17日做出的判断：抢盐风潮的意味或者教训在事件背后暗藏，内涵主要是社会学、传播学、心理学意义上的；“谣盐”背后并无实体群团兴风作浪，要是存在一个“公信力”盖过所有组织机构的势力，那才是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凯迪网络的老总牧沐先生大发感慨，交代了他家长期隐瞒的 一个重大历史问题。1960年代，台湾老蒋声称“反攻大陆”那时节，牧沐家曾偷偷藏了一缸计200斤食盐，是那种今人用作化工原料的粗颗粒海盐，这缸盐让 他家吃了十年。这一迟来的坦白，引得众多网友啧啧称奇，也让人联想到“传统”的力量。

看抢盐人的构成，可知抢盐的年龄较大，其中网络信息的受 众不多，多是电视受众，其中信息闭塞者众。从极度封闭时代过来的人，能人格基本健全、头脑清晰管用就很不容易了，这一项就是他人生辉煌成就、自身的卓绝超 越。而仍然不善接收、分析信息的大陆“主流老人”，虽蒙受最大苦难却仍然理性匮乏，心理困顿而不自知。他们成为抢盐主力军，乃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苦难的记忆不时在心底暗涌，他们无意识地承载历史记忆。 囤盐属于有特色的中国传统，过去出了别的事也买盐，感觉不妙就要买盐，其实也不管是不是碘盐，总之恐慌就祭出囤盐这一无济于事的“法宝”。这次囤盐之前， 最近的一次集体囤盐活动在非典时期；这次买盐，也不论居住地离污染源有多远。

不善思辨，其潜意识中的记忆，也有选择性。从1945年 美国进行世界上首次核试验至1989年底，世界各国共进行了1800多次核试验。之后，大陆附近如朝鲜等还进行过核试验。核试验中，大气层核试验和海底核 试验占了相当部分。中国在国境内进行核武试验，这也是国人皆知的，而大陆人从未对此有过任何担忧。每次核试验尤其是海洋中核试验之后，大陆人也都没买过 盐，而这些，抢盐的人不去想。

他们缺乏表述能力，虽自以为“知足常乐”，那只是因为不知道也说不出自己的内在意识。但他们的行为足可证明他们悲观到什么程度：社会能到多么惨？咱们可能没有盐！世道能有多么坏？它能坏到没盐卖！

不信碘盐防辐射，也买盐。随大流的人群中素质最高的，抱着“怕吃亏”的心理，哪怕是只吃几块钱的亏，这就值得紧急出动一回，理由是“反正存点盐没坏处”。别以为那大群买盐的都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其实他们是竞争关系，是怕社会和集体抢走他们的机会、利益才走到一起的。

人人疑我，我疑人人；人人防我，我防人人。怕吃亏，怕落单，总担心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被别人摆一刀。谁都靠不住，谁说也不信，连强大的政府也不一定能保证吃盐这档子事，于是，自救，从盐巴开始。

掀动这场风波的“黑手”，强劲而无形，它是社会心理、文 化、传统的力量。抢盐风为现实人群中的“心理应激”和“集体恐慌”所导致。为什么囤盐？囤盐是一种民间记忆，囤盐是穷人的保值行为。且不论盐乃千年不腐的 生活必需品；历代官府专营，禁私盐一向不遗余力，此物因强垄断而物值不符；若遇乱世交通隔绝，盐价飞涨的可能性极大；许多老人还记得连买盐都没钱、吃盐都 节俭、甚至吃辣椒代盐的贫困生活，那日子距今不算遥远。

无形的黑手更凶险。不做学术式探究，人们也可以直接想到：要是事发地谣言不多、影响不大，而没事的地方反倒谣言满天飞，左右亿万人——这没事的地方，实际有事，事态还够严重